驼在心中的背

今夏，我们一家三口去探家，顺便去那边避暑，没想到和父母共同度过了一个难熬而又难忘的夏季。然而，探家回来，令我久久难忘的还是那个震撼了我心灵的，曲度几乎接近90度的父亲的背脊……

本打算从咸阳高达38°的炎热酷暑中解脱，逃亡到记忆中气候干爽、阳光灿烂的武威老家去避暑，然而谁知‘才逃出狼窝又入了虎口’——我们遭遇了历史上百年不遇的高温天气，武威比咸阳还热。

父亲，一个多么艰辛、慈祥而亲切的称谓，然而不知是先天遗传，还是后天的缘故，岁月轻而易举碾压过父亲的背，并将继续碾压着，用肉眼是看不到任何碾压的痕迹，可每次用心去感受时才恍然发现，那曾经直挺挺的宽厚的背，已日渐消瘦而弯曲，那背脊曾是我流下大片口水的沃野和摇篮，是我至今都依恋不舍的暖暖睡榻。也就是这曾经宽厚而艰辛的父亲的背脊，在七月的夏季，背着我从新疆麦盖提县的一个偏远农场，徒步穿过滚烫的大片沙漠戈壁，千辛万苦才把我送往县城医院就医，在父亲的日夜守候和悉心照料下，才捡回了如今这条小命。至今还清晰的记得，当时沙漠四周的滚滚热浪扑面而来，我看见父亲的汗珠大颗大颗的滚落在沙漠里，很快就不见了。还记得在父亲背着我出门前，母亲递给父亲一套红底棉布上印有黑色碎小梅朵儿的衣服含泪交代说：“去吧，看孩子的造化吧，如果命大活下来更好，如果不行了就把这套衣服给孩子穿上找个地方埋了吧……”

然而，时不我待，如今我已不再切身去感受那已经弯曲了的背脊的温度与宽厚了，而是用一种远远凝望和想象的姿态去读它，“读着历史的烟云，读着未来的梦幻……”

一扇门，间隔了两个世界，儿女大了个个都从这曾经孕育了生命的鸟巢中飞出去，如今回来，当那扇门再次打开，两个世界合二为一，才有了生命的四季轮回。我时不时地感觉到，我们差点忽略了那扇企图让我们温暖的门。

爱，也许曾经被搁浅，挣扎在我们的糨糊里，泥沙迷糊了眼睛，我们看不清父母之爱的无微不至，小小的方框在我们的脑海中定格，然后被无限放大，我们不懂爱的形式，生怕自己的付出被误解淹没，生怕失去挣扎的勇气。

今夏探家，让我惊奇的发现了父亲的难能可贵之处，父亲也许在母亲的感召下，或是从一个习惯于户外工作和生活节律的自由人，变到年迈之后的他终于懂得了疼爱儿女的天伦之乐；或者是我这个做女儿的太粗心大意而从来就没读懂过父亲的缘故吗？每次回家我都会从一些细微琐碎的小事做起，买菜做饭，洗洗涮涮来履行一个孝女的职责，可今年却行不通了，父母什么事都不让做了，尤其父亲，只要母亲一个表情示意，他就会立即行动来和我抢着做事，这在我家的历史中实为罕见，那时候父亲是我们全家的顶梁柱，这些琐碎过往的事情都是由我们姊妹五个和母亲分担的。如今他变得不再粗犷，不再一人吃了全家饱，不再油瓶子倒了不扶，不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的变化诠释了一个合格父亲的形象。遗憾的是我总是读不懂镌刻在那宽阔脊背上的文字，但有一点，我是始终坚信着的，它一贯的坚挺与硬朗，形象地诠释着父亲在家中的地位及他那不可亵渎的威严。

对家务，父亲是显得懒散了些，可在母亲眼里那是原则问题。说父亲什么都好，就是太不顾家，没心没肺，其实是母亲太能干，太过于勤劳了才映衬出父亲的懒惰，母亲说她一直深受其害，如果之前知道他这个毛病，是绝不会嫁给他的，还说现在他也该做做家务替换一下她了，多么可爱的父母啊！一对老顽童冤家！

记忆中他俩的性格非常鲜明，母亲凡事爱唠叨，父亲凡事缄默不语。我在不知不觉中伴随着父母的唠叨和争吵声长大，时空变了，父母的青春被无情的岁月夺走，唯独不变的还是那既熟悉又亲切的争吵与唠叨声，而且越来越小孩化了。感受着这些，我突然有种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感谢父母就这样硬朗而欢快的活着，感谢父亲能如此大度，哪怕是违心的配合母亲，为我们几乎是人到中年的姊妹五人缔造了一个享受天伦之乐的温馨港湾，太感动了！几十年之后，我们从各自的家里，从祖国的四面八方，东西南北，挈妇将雏地赶来这里——曾经让我们的生命诞生并绽放的地方与父母团聚，这是人生何等的幸事啊！

我在不知不觉中伴随着父母的吵闹和唠叨声长大，也在不知不觉中开始隐痛于父亲看似懒惰、不顾家的嗜好之后的缄默不语，那曾被我一致认定为愤怒的神情。

不知什么原因，反正那时候父母之间频繁的争吵很是让我心有余悸地怕，总认为父母过的不开心、不幸福，这件事一直贯穿于我成长以来的整个历程，甚至渗透到我的婚后生活中，久久弥漫不肯散去。在学校里，有时正在和同学玩得热火朝天呢，突然会下意识地想起我的父母‘喜爱’争吵的情景之后，一下就没了玩兴，离开喧闹的人群躲在一边想心事，后来，我变得有些悒郁……

时隔许多年之后的今天，再次感受父母依然乐此不疲的争吵和唠叨的情景时，奇怪的感觉到，如果不是因为这争吵，还不知父母如今会怎样呢！也许这是他们之间联系感情的密电码吧，也许真的是喜好呢，或者是惯性？为此，我还很久的怨恨过他们。父亲最愤怒的时候，我见过他的眼泪在眼眶中抖动着，而脸上却略带难以言表的似乎是苦涩的表情，现在我懂得了那泪水淹没下羞敛而苦涩的笑颜。

枫叶如丹，枫叶只有经过风霜的洗礼才能爆发出火般的丹色，人生也只有经历过枫叶那般的考验才能爆发出自己的丹色，才能拥有如丹枫叶，成熟人生！对父母态度的转变，也许是我日渐成熟的标志，就像如丹枫叶。

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我们都不知道，我们能够拥有的就是这个属于我们自己的生命过程，或长或短，或顺利或曲折，冥冥之中上帝似乎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我们能够做的，似乎只是把她赐予我们的潜能发挥到极致，敢于幻想，敢于做梦，早一天拥有把梦变成现实的能力。

如今我的另一半就和当年我的父亲一样不善言谈，我总是告诫他语言是快乐之源，心是快乐之根。孩子小的时候需要围绕着他忙忙碌碌，生活倒也充实，如今孩子不再拽着父母的衣襟索要安慰，而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好男儿志在四方了，似乎这个普遍的社会现象“空巢家庭”就诞生了，我的他还是沉默不语，显得家庭气氛有点寂静。虽说如此，但却也能感受到心灵超越喧嚣的宁静，顺便来打理烦乱的心绪或事物。回头再感受一下父母一如既往的争吵着、唠叨着的生活，多热闹，多天伦啊！也许这看似残缺的生活才往往有着最真实的美吧！

今夏很特别，今夏收获多，理解了一辈子争争吵吵的父母，今夏超历史记录的高温炎热天气让我们共同感受了酷暑难耐，还在西北着名的武威核桃园里带着摄像机、照相机，包了一处绿茵之地，品尝了那里拿手的饭菜，和父母同桌打了麻将牌，今夏是我们一家亲情分散了二十多年之后第一次齐全的聚集在一起的一夏，尽管有这样那样的不愉快，但毕竟还是圆了父母的心愿，也成全了儿女们的一片孝心，在欢声笑语中，我们各自带着不同的感受，不同的心情，又踏上了回到各自家庭的征程。

也许人生即使如此，聚聚散散，所以才能让人感受到苦与乐，只是让我心里感到了疼痛和酸楚的，就是父母的年迈，尤其是父亲那曾经挺拔的背脊，如今变成如此弯曲的驼，出门休闲的时候，手里随时还提着一个用红毯包裹着的小折叠凳，以防走长路歇息之用，我意识到了，父亲的背驼在我心里……

父亲就这样无言地用嶙峋的背将生活的艰辛和重负扛着，就像一张弓无言的坚韧着，积攒着，为一支支响箭蓄势待发预备着生命的涌动和波澜，我们做儿女的就是这弓上的箭，如今父母的五个孩子都被他们用这只弓箭发射出去，分布在祖国的四面八方，东西南北，除了我稍逊色之外，个个有了英雄用武之地，成了国家的栋梁之才。

渐渐的发现，那背上的文字又增多了，那深嵌的笔直的字体，那宏大壮阔的篇幅让我敬畏，是的，儿女们将在这张背上渐渐远行，那是“一拱流光溢彩的长虹，虹的那头是遥远，虹的这头是现实，我们正从着长虹的辉煌中来”。

让不爱成为往事，让爱互传，传出银铃浅笑，传出舒心朗笑。

啊！如丹枫叶，成熟人生！我想点击整个夏天，能常常看到父母的笑颜；复制你们的笑脸，黏贴在我的心间；下载我的思念把它另存为永远。飞机会飞，是因为翅膀相随；思念会飞，是因为儿女与父母血脉相随。“一滴雨水知时节，一叶扁舟随春去”，让淅沥的雨水代表我连绵的想念和祝福，满载一船爱的星辉，在斑斓里放歌。

总有一些话还想对您说，总有一首歌还在感动我。纵然是往事如烟，野火也灼热，纵然是去日苦多，苦中也有乐。总有一颗星永远在闪烁，总有一个人还在我心窝。纵然是光阴如水，水流也清澈，纵然是往事如梦，梦中也有歌。头上的天空依然辽阔，月亮傍边依然白云朵朵；脚下的大地依然广阔，沙漠边上依然花儿朵朵。我的岁月里再也不会有假若，只要还有个人永远被我爱着！

父亲的背脊驼在我心里，那是一年年岁月流过的痕迹，一天天孩子成长的基础，一点点思念留下的故事。父亲，如果是一颗沧桑的老树，我愿是那会唱歌的百灵，日夜栖息在您的枝头鸣叫，唤回您的年轻，让您永远青翠挺拔！让如山的父爱永远坚韧、常驻！

哦！父亲，那曾给了我两次生命的人，那曾经充当了我的摇篮并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背，那大智若愚沉重超载的背，那驼在我心中的父亲的背……